阳光从云朵移动中露出的缝里透射过来,照亮了吊脚楼后面那个半封闭的小院

重庆街落
 
孙尧【华润置地】
一直觉得重庆是个很有意思的地方,在那里我总是在转啊转的,没头没尾,没完没了。重庆的街落人很多,但不知道他们原来都呆在哪里,好像突然间出现,又突然间消失一般。那里空气湿润感,觉很润泽很光滑,此外也没有别的什么太深的切肤之感。

在难得看到几天阳光之后,离开沙坪坝之前,再次去看了看朝天门码头。那天有大雾,等到雾散了一些,光线透射到码头上,四周景物缓慢的明暗变化,人已经很多了。那些人,或许很有一部分商人,还站在泛着土黄色的江面的锈迹斑斑的客轮上,似乎身在其中却又有种隔离的感觉,因为我们之间隔着一层青白的大玻璃。确实,重庆跟我想象的不一样。在重庆小住的那几天,我发现这里实际是另一个叫做山城的地方。这有点像王家卫的电影《重庆森林》里的场景,实际上说的是香港一条名叫重庆的老街,或者是一幢巨大陈旧的住宅楼,没有树木的森林,只有密密匝匝的楼房和人群。

阳光从云朵移动中露出的缝里透射过来,照亮了吊脚楼后面那个半封闭的小院,它没有直接通往街头的门,它的门在楼里,要经过曲折走道才能到街面。在楼梯转弯处,借着从铁栅栏后那些微亮的光,能看到堆放在里侧角落的色彩斑驳的木制桌子。它的表面随意散落了一些油漆的斑点,看上去有点像油画,只是面积有些过大,不过没有作者而已。我在等一个朋友,同时朋友也在等我。在小广场的入口处,阳光里她那纤细的身材显得很轻盈,看见她在公用电话亭打电话,有很长时间没有被别人注意。那时我在想:重庆真是个好地方。可等她出来,对旁边的人说了话,我才开始猜测她是北方人。

双巷子和北方的胡同没有什么关系,跟海派的里弄也没什么渊源。只是一种微妙的感觉在我把双巷子这几个字写下来的时候缓慢地散开来。这就像经常提到某个熟悉但不认识的人一样,名字我很熟悉了,可从来没见过面,于自己的生活也没有任何关联,那个名字就像个牌楼似的悬挂在我的某个记忆细胞构筑的回廊转弯处。进入她的居室,她仰起头,绷紧身子,伸直了臂,把那幅浅蓝色调的棉布窗帘拉合到尽头。在此之前,南面的窗帘已经遮住了光线,让室内看上去有些微暖的意味。在这幢小亭阁似的楼房里,多的是那种老破的房子里常有的混合了煤烟、旧家具、潮湿的厨房、汗味儿和尘土味道所组成的浓郁气息。她住的屋子在走廊的尽头。只有在她的房间里才闻不到那种味道。我看到那幽静的窗口,里面有被一道阳光从南窗透射进来照亮一角的有些狭窄的双人木床,有被晒热的枣红漆的地板,还有对面墙上的椭圆形镜子。

她问为什么会这样认为她的籍贯?这是五年前的一个话题了。她是南方人。她的普通话说得很好。我一直猜测她是东北人,关东一带的。她说实际上她是地道的本地人。她从不说川话。无论怎么鼓动引诱,她都不说。不过在她看来,话音跟事实的关系还是有的,哪怕只是一点点,也不能说没有。我喜欢她说话的声音,略带些鼻音,是发自内心的话音。现在,我走在双巷子的街落里,在最后那个路口向西拐去,走上一条柏油路面已经破碎不堪,两侧有些稀稀落落的老树的小马路。这是我第五次穿过这条小道了,我去拜访她,是重新记忆一个人的声音,或者说有同一个声音的人。

那单层的铝合金窗户上密布着水珠,楼外是个空场。原来的平房被拆掉了,空出来的地方铺上了彩色地砖,修了些花池,留出了铺草坪的地方。平时大白天看不到人影,站在四层楼的高度看那里有种奇怪的感觉,这个小广场像个很大的灰色空间。春天的时候,这里将会有充足的阳光照来,花池草坪里会种上花草,人们站在这里四处望一望,不会去想太多的事。

好像是我突然间就想到要离开这里的。否则,要把自己疏懒于此了。说实话,那当时我有种很怪的感觉说不清。站在那个发灰的月台站牌下,还能看见那幢灰色建筑,那么厚实,没那么复杂,要是拍成照片的话可能还会别有味道。它的简单但结实的结构以及表面的粗朴的装饰足以让人对它毫不在意,而浓郁的香气里幽柔的光线以及不易觉察的温暖又足以让你放弃那些理性的概念,那随之而来的胡思乱想。

现在,我把我的意念变成一只飞燕,通过它特有的本领,不经意地在南北之间往返,然后被淡忘。我只不过还有一个念头,如果允许重新飞回到这里,那么,那只飞燕也能飞回来么?我知道它大约已经忘了从哪里来。
[作者系华润置地(北京)股份有限公司员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