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昨天下午，八十九岁的外婆走了，永远地走了，走得无声无息，就连守护在她床边的儿女都浑然不知，就像熟睡了过去一样，没留一丝痕迹。
上星期，我千里迢迢赶到老家探望她时，老人家已近弥留之际。外婆睡态安详，能听明白我说的话，并以点头和摇头表示同意或不同意，但其时已是第二天没有说话、第三天没进食了。我守护了两天一晚后，苦于要赶回公司而向她告别，令在场人吃惊的是，外婆突然说出:“再住两天！”并努力地重复一遍，非常清晰。我告诉外婆，几日之内我就会再回来陪她，外婆点头同意。
医生说很少老人能这样安静和坚持，我感到她老人家是想努力好起来，并私下认为外婆至少能再坚持个把星期，甚至出现奇迹，好过来。但是，外婆最终没有坚持住，我为自己没能在外婆走时守在她身边而深感不安。后来，邻居说她近两年老重复的一句话是:“现在日子好过了，真想多活几年！”外婆自己一定认为还没活够，想到这点，我心里非常难过。
为了宽慰自己，我想写下这些文字，想将外婆用一生告知后辈的东西梳理一下，一方面是对外婆的怀念，另一方面也是告慰外婆，以期老人家安息。
外婆一生好干净，晚年的外婆依然保持着勤换勤洗的习惯，这在农村非常少见。在生命的最后时期，儿媳得给她一天擦洗全身两次、换衣一次。否则，她会觉得不舒服。守在她身边时，我不时地捋捋她的银发，吃惊于一辈子没用过任何洗发水的外婆，头发如此清爽、干净。我告别外婆的时候，请求守护的人要不打折扣地保持外婆好干净的习惯。我始终认为，好干净是外婆人格独立的外在表现，与她洁身自好的价值观一脉相承。
外婆一生好酒，但很节制，从未过量。晚年的外婆依然一天两餐白酒。酒是散装、廉价的烧酒，价高的白酒外婆总是评价很低，药酒外婆更是从来不沾。外婆有评酒之功效的名言——“有钱莫置衣，喝酒穿四肢”。主张以酒御寒的外婆，气色出奇的好，不只是人看上去爽健，更难得的是，八十高龄后依然面色红润，脸上竟找不到老年斑，使得每个认识她的人都认为她能活过一百岁。
外婆一生勤俭。晚年时期，外婆还在编织鱼网赚点小钱。外婆在八十五岁时还借给她的孙子二千五百元做生意。外婆收到后辈们的礼钱基本没有动用过，她在身后积蓄了四千六百九十三元六角三分，按她的收入水平，这无疑是一笔“巨款”。家人们算后，认为这差不多正好是晚辈们给她的全部礼钱，莫不潸然泪下。更让全村人肃然的是，外婆生前自己已购置好了棺材，备好了寿衣，甚至丧礼上后人们要用的各式白衣和白布都一应俱全地备好。这些物品与现金，足够料理老人家自己的后事，无需儿女分文。
邻居议论外婆如何攒下这笔“巨款”时，说她连一块豆腐都舍不得买。在她病危期间，人们在她的橱柜中发现一罐年初已煎好的小鱼干。小鱼每条都很完整，看得出煎得非常仔细。我妈说外婆舍不得吃，偶尔才夹取一条就烧酒。小鱼现在依然很脆、很香，只是还很咸，并且明显缺油。
外婆一生是非分明。外婆有坚定的价值观，虽经历风雨与磨难，但始终不改。外婆欣赏诚实、勤奋和孝顺的人。对搬弄是非深恶痛绝，对不诚实、不孝顺的晚辈，她坚定地认为其没有出息，并一贯表现出不屑一顾——尽管这类晚辈已经出人头地。在她年岁很高、是个老小孩时，我去看她就常逗她，故意说某某晚辈取巧发家也不错呀，外婆听后总是很着急，急切地追问我是否真是这样想，紧张地审视我，看我是否也学坏了。最后，我必须亲口反复交待我不这样认为，只是为逗她才这么说的，她才放心。
外婆一生仁爱。平日不在她身边的晚辈，过年过节送给她一些好吃的东西，她基本上放到了小孩们的嘴里。我由于出外工作，在外婆的晚年，难得见面，每次见面总会多带些东西，因此，我想起晚年的外婆时，眼前总浮现这样一幅景象：她慈祥地、满足地看着她的孙儿、重孙们抢分她的礼品，并把最小的几个圈在自己的身边护着。外婆对弱者有着深切的同情心，晚年的外婆独自带着弱智的孙女，用她老弱的身体抵挡别人对弱智孙女的欺凌。外人惊奇于外婆与弱智孙女之间无任何沟通障碍。也许在外婆的心里深处从没认为孙女弱智，以致弱智的孙女也知感恩——绝不理睬对外婆有过不敬的人。
外婆的养育恩德，百里难有人出其右。外婆除养育了自己的四个孩子外，还替小姨、小姑、女儿、儿媳、孙媳等带大了三十多个孩子。我是两岁前被送给外婆的，近十岁才被送回父母身边，其他的三十多个小孩类似，只是年限不等。三十多年过去了，至今我眼前还能清晰浮现外婆披着棉袄给我烤红薯的身影，至今仍仿佛闻到那红薯的香味；但我至今不明白的是，在困难的岁月里，外婆是如何用自己微薄的口粮，填补这么多小嘴的。
外婆没受过任何教育，不识一字，但外婆却用自己一生的勤俭和对家人不渝的关爱，高标准地诠释了一位中国母亲的善良与慈爱。外婆以平凡的一生和一生的平凡，默默无声地彰显人性的光辉与高贵：温良而不乏坚毅，为人豁达而是非分明、珍爱粮食却毫不羡慕他人的富足。
我感激外婆传给我人性的光辉，她照亮了我不时遇到的迷雾甚至黑夜。我承诺将忠实地将这些品格传给我的后人，并告诫后人将外婆对家人的关爱一代一代地传递下去。
外婆走时没有痛苦，这让我稍感宽慰。但我还是纠结，在最后一刻，外婆是不是愿意走？这点对我来说意义重大。听妈说，外婆在弥留之际说外公撑船来接她，想来在那边又有人让她照顾，毕竟外婆是为照顾别人而存在的，由此愿知，她是愿意去的。
我感激外婆给了我无比幸福的童年，我更感激她教我明辨是非、崇尚正义、与人为善和勤奋向上。在未来的路上，外婆仍将在我心中细言叮咛，这样的外婆怎么能走呢？外婆永远活在我心中！
上星期，我千里迢迢赶到老家探望她时，老人家已近弥留之际。外婆睡态安详，能听明白我说的话，并以点头和摇头表示同意或不同意，但其时已是第二天没有说话、第三天没进食了。我守护了两天一晚后，苦于要赶回公司而向她告别，令在场人吃惊的是，外婆突然说出:“再住两天！”并努力地重复一遍，非常清晰。我告诉外婆，几日之内我就会再回来陪她，外婆点头同意。
医生说很少老人能这样安静和坚持，我感到她老人家是想努力好起来，并私下认为外婆至少能再坚持个把星期，甚至出现奇迹，好过来。但是，外婆最终没有坚持住，我为自己没能在外婆走时守在她身边而深感不安。后来，邻居说她近两年老重复的一句话是:“现在日子好过了，真想多活几年！”外婆自己一定认为还没活够，想到这点，我心里非常难过。
为了宽慰自己，我想写下这些文字，想将外婆用一生告知后辈的东西梳理一下，一方面是对外婆的怀念，另一方面也是告慰外婆，以期老人家安息。
外婆一生好干净，晚年的外婆依然保持着勤换勤洗的习惯，这在农村非常少见。在生命的最后时期，儿媳得给她一天擦洗全身两次、换衣一次。否则，她会觉得不舒服。守在她身边时，我不时地捋捋她的银发，吃惊于一辈子没用过任何洗发水的外婆，头发如此清爽、干净。我告别外婆的时候，请求守护的人要不打折扣地保持外婆好干净的习惯。我始终认为，好干净是外婆人格独立的外在表现，与她洁身自好的价值观一脉相承。
外婆一生好酒，但很节制，从未过量。晚年的外婆依然一天两餐白酒。酒是散装、廉价的烧酒，价高的白酒外婆总是评价很低，药酒外婆更是从来不沾。外婆有评酒之功效的名言——“有钱莫置衣，喝酒穿四肢”。主张以酒御寒的外婆，气色出奇的好，不只是人看上去爽健，更难得的是，八十高龄后依然面色红润，脸上竟找不到老年斑，使得每个认识她的人都认为她能活过一百岁。
外婆一生勤俭。晚年时期，外婆还在编织鱼网赚点小钱。外婆在八十五岁时还借给她的孙子二千五百元做生意。外婆收到后辈们的礼钱基本没有动用过，她在身后积蓄了四千六百九十三元六角三分，按她的收入水平，这无疑是一笔“巨款”。家人们算后，认为这差不多正好是晚辈们给她的全部礼钱，莫不潸然泪下。更让全村人肃然的是，外婆生前自己已购置好了棺材，备好了寿衣，甚至丧礼上后人们要用的各式白衣和白布都一应俱全地备好。这些物品与现金，足够料理老人家自己的后事，无需儿女分文。
邻居议论外婆如何攒下这笔“巨款”时，说她连一块豆腐都舍不得买。在她病危期间，人们在她的橱柜中发现一罐年初已煎好的小鱼干。小鱼每条都很完整，看得出煎得非常仔细。我妈说外婆舍不得吃，偶尔才夹取一条就烧酒。小鱼现在依然很脆、很香，只是还很咸，并且明显缺油。外婆一生是非分明。外婆有坚定的价值观，虽经历风雨与磨难，但始终不改。外婆欣赏诚实、勤奋和孝顺的人。对搬弄是非深恶痛绝，对不诚实、不孝顺的晚辈，她坚定地认为其没有出息，并一贯表现出不屑一顾——尽管这类晚辈已经出人头地。在她年岁很高、是个老小孩时，我去看她就常逗她，故意说某某晚辈取巧发家也不错呀，外婆听后总是很着急，急切地追问我是否真是这样想，紧张地审视我，看我是否也学坏了。最后，我必须亲口反复交待我不这样认为，只是为逗她才这么说的，她才放心。
外婆一生仁爱。平日不在她身边的晚辈，过年过节送给她一些好吃的东西，她基本上放到了小孩们的嘴里。我由于出外工作，在外婆的晚年，难得见面，每次见面总会多带些东西，因此，我想起晚年的外婆时，眼前总浮现这样一幅景象：她慈祥地、满足地看着她的孙儿、重孙们抢分她的礼品，并把最小的几个圈在自己的身边护着。外婆对弱者有着深切的同情心，晚年的外婆独自带着弱智的孙女，用她老弱的身体抵挡别人对弱智孙女的欺凌。外人惊奇于外婆与弱智孙女之间无任何沟通障碍。也许在外婆的心里深处从没认为孙女弱智，以致弱智的孙女也知感恩——绝不理睬对外婆有过不敬的人。
外婆的养育恩德，百里难有人出其右。外婆除养育了自己的四个孩子外，还替小姨、小姑、女儿、儿媳、孙媳等带大了三十多个孩子。我是两岁前被送给外婆的，近十岁才被送回父母身边，其他的三十多个小孩类似，只是年限不等。三十多年过去了，至今我眼前还能清晰浮现外婆披着棉袄给我烤红薯的身影，至今仍仿佛闻到那红薯的香味；但我至今不明白的是，在困难的岁月里，外婆是如何用自己微薄的口粮，填补这么多小嘴的。
外婆没受过任何教育，不识一字，但外婆却用自己一生的勤俭和对家人不渝的关爱，高标准地诠释了一位中国母亲的善良与慈爱。外婆以平凡的一生和一生的平凡，默默无声地彰显人性的光辉与高贵：温良而不乏坚毅，为人豁达而是非分明、珍爱粮食却毫不羡慕他人的富足。
我感激外婆传给我人性的光辉，她照亮了我不时遇到的迷雾甚至黑夜。我承诺将忠实地将这些品格传给我的后人，并告诫后人将外婆对家人的关爱一代一代地传递下去。
外婆走时没有痛苦，这让我稍感宽慰。但我还是纠结，在最后一刻，外婆是不是愿意走？这点对我来说意义重大。听妈说，外婆在弥留之际说外公撑船来接她，想来在那边又有人让她照顾，毕竟外婆是为照顾别人而存在的，由此愿知，她是愿意去的。
我感激外婆给了我无比幸福的童年，我更感激她教我明辨是非、崇尚正义、与人为善和勤奋向上。在未来的路上，外婆仍将在我心中细言叮咛，这样的外婆怎么能走呢？外婆永远活在我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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