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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妈生于1948年。

当了大半辈子农民、和土地打了大半辈子交道的她,在我多年的劝导下,终于在63岁时跺跺脚、狠狠心,卷起裤腿上了田,跟我进了城。老太太一进城,家里也跟着热闹起来。

老妈读过书,正宗初中毕业。据她讲,在她那个年代,她已算是农村妇女中相当有文化的人了。进城后,丢了多年书本的她,居然还能戴上老花镜翻开字典煞有介事地阅书看报。每天的新闻联播也是决然不能错过的,看过以后经常还要纵论天下大事。虽然有些国际新闻她其实是没有看明白,但我们也不好驳她的面子。于是乎,老妈常常骄傲地给我们讲新闻,讲得那叫一个热情澎湃,每天晚饭时,家人都被“逼”成了她最忠实的听众。老妈是新中国成长起来的第一代,受党和毛主席影响至深,所以开口闭口就是党的恩情和祖国的伟大,搞得家里俨然成了爱国主义教育基地。

老妈是个闲不住的人。在我看来,劳动是有惯性的,就像百米冲刺的运动员撞线后还得小跑几步才能缓缓停下来。老妈操劳一生,冷不丁就进城了,自然闲得无聊,于是非常乐意地承包了所有的家务活,家里被收拾得井井有条。一些小时候才能吃到的腌菜也被老妈神奇地搬上了餐桌,刺激了久违的味蕾,让我和妻子幸福得偷着乐。老太太没事干帮忙做做家务其实也不奇怪,奇怪的是她做好家里卫生后仍然闲不住,居然把眼光瞄向了家外。有一天我突然发现她主动做起了小区楼道的清洁卫生,这让我有些不能容忍,然而多次劝说都不凑效,老太太振振有词地说:“住在一个单元就是邻居,既然是邻居就该互相帮助,邻居们上班不得闲,我来搞好楼道卫生,对大家都好!”后来,我想到一个绝佳的理由,我说:“老妈,你把楼道卫生做好了,那靠做卫生挣工资的大妈就该失业了。”老妈显然没有想到这个问题,经我提示后“幡然醒悟”,立即放手。做完家务后,她只能憨坐在沙发上,不知干啥。

看着老妈落寞的样子,自己心里也不由地纠结起来,接老妈进城是让她安享晚年的,不是来坐沙发郁郁寡欢的,得想个办法呀!

老妈不会打麻将,老家人会玩的扑克玩法与城里老太太们的玩法又不“兼容”,打太极拳和跳舞就更不用提了,更是一点儿都不会。好在老妈会打乒乓球,于是每到周末我就约上她去打乒乓球。很快她就迷上了这个运动,成为小区里赫赫有名的运动健将。常常看到小区球桌前挥汗如雨的老妈身手矫健,左扑右挡,灵活自如,即使年轻对手在她那里也讨不到多少便宜,一副好身子骨让小区里的老人们艳羡不已。

我以为日子就可以这样在老妈爽朗的笑声中悄悄度过了,可是,打乒乓球毕竟是需要对手的,老年对手早早被她累趴下了,年轻的对手平常都要上班,只有周末才有时间。这也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我再次没有了主意。

既然老妈爱读书,还喜欢红色文化,思量再三,我就投其所好给她买了王树增的《长征》和《解放战争》,她非常高兴。看到红军爬雪山过草地经历的种种艰辛,老太太感动得热泪盈眶。哭了还不过瘾,还要给我们讲解“四渡赤水”和“四平战役”的来龙去脉,讲完后还附带着用毛主席和红军们艰苦奋斗的事迹给我那顽皮的儿子上上政治课,数落他的种种不是。譬如,儿子吃饭剩半碗饭、大米饭掉在桌子上、为了上一堂美术课居然可以买30支铅笔等等浪费奢侈的不良习惯。儿子自然不服,随即上演祖孙大辩论,老妈说儿子不知道珍惜今天的好生活,所作所为让红军叔叔死不瞑目,儿子说奶奶是个守旧的顽固派。辩论没有结果的时候我就被请出来做调解人。左右逢源,斡旋于老少两代之间让我乐此不疲。没办法,一个是老妈,一个是称我妻子为老妈的人。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觉得老妈开始习惯城里的生活了。然而她仍然少不了惦念村里的乡亲们和地里的庄稼。经常给我们讲她梦里的情境,无一例外都是村里的人和事。我知道老妈其实是思念故土的,舍得放弃老家的人和庄稼进城,绝不是为了来享福,还是想帮我们照顾小孩,帮妻子分担家务。老妈大半辈子扑在土地上,对土地自然有着无法割舍的深情。为此,每隔两周,我总会带上老妈到郊外走一走,让她看看当地庄稼的长势,她还会顺势将这里和老家的庄稼耕种方式做一个对比,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上周回家,老妈不在家,妻子说老妈参加了社区老年志愿者活动,专门和社区违章停车、乱扔垃圾等不文明的行为做斗争。那天天气阴得厉害,风刮得厉害,就要下雨,可老妈为什么还不回家呢?我给老妈打电话,没人接,我跑出门,去附近寻找老妈。远远看到在街边的一角,我那可爱的老妈正在和一群同样肩上戴着红袖章的老妈妈们手忙脚乱地清理着一堆垃圾。我鼻子一酸,眼睛顿时湿润,我叫了一声:“妈妈,就要下雨了,你咋不回家呢?”老妈大声地回答我:“必须在下雨前清理完毕,不然会被雨水冲得到处都是。”我快步上前,夺过老妈的铁锹加入到清理队伍中。清理结束后老妈妈们三三两两地回家了。雨开始下起来,我将雨伞撑向了老妈的头顶。回家的路上,我开始不可抑制地埋怨她不给我说一声就擅自参加什么志愿者队伍,老妈唯唯诺诺,语无伦次,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我不忍再说下去。

每次,几个哥哥问老妈在我这边是否生活得习惯,老妈总是喜气洋洋地回答他们:“俺进城了,有啥不习惯的呢?他们对我孝顺着呢,好着咧!”可老妈真的习惯城里的生活吗,谁又知道呢?我真怀疑当初邀她进城的决定是否正确。

心里不由地暗暗下了一个决定:老妈进城都快一年了,一定要找个时间陪她回一趟老家,见见村里的老伙计,还有那几亩庄稼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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