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目录      
亲去世后,母亲的天便塌下来了,她几乎一言不发,成天在屋里,有时一坐就是半天,偶尔也走动走动,摸摸这,碰碰那,全是她和父亲共用过的物什,她的嘴角起合着,像是在喃喃自语,但听不到一丝声音。

我们这些做儿女的很是担心,害怕母亲这样下去会做出意想不到的事情,我们安排母亲最喜爱的孙女囡囡每天放学后拉着母亲出去走走,母亲一开始不肯去,后来经不住囡囡的撒娇,牵着囡囡的小手走出了门。可是,母亲去的都是父亲在世时,和母亲一起去过的地方,囡囡说,奶奶总是说和爷爷什么时候来过这里,做过什么事,说过什么话。

母亲开口说话了,偶尔也露出笑容,我们的心彻底放了下来。但母亲与父亲在世时相比,还是判若两人,她经常呆坐,经常喃喃自语,她的笑容好不容易才能看得到。我们知道,母亲自19岁嫁给父亲,风风雨雨、相濡以沫41年,在年近花甲之时,比他大5岁的父亲撒手西去,母亲是何等优伤和失落。我们这些做晚辈的总是想着法子让母亲高兴,但我们也知道,要恢复母亲到父亲在世时那种状态,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是啊,这一天来得实在太漫长了,我不能准确说出那个日子,但我知道应是父亲去世三年,母亲扭上老年秧歌后。一开始母亲不肯去,她不想太多人在一起闹,但经不住我们软缠硬磨,终于穿上秧歌服,拿上彩纸扇去了,没想到一去就迷上了,那些日子,母亲的笑声常常充盈着我们这个家,母亲越来越喜欢上这项运动,每次回来都会跟我们说她秧歌队里的趣事,她的脸色越来越红润,每次走出家门还要化妆,把嘴唇涂得红红的。我笑母亲,说您老人家是不是第二春来了。母亲挂在脸上的笑马上收了起来,她盯着我的眼睛说,当着你父亲的面,可不能胡说,母亲说完,侧过身子,看着正堂中间父亲大大的遗像。

可不知为啥,我觉得母亲是该找个老伴了,我把这个想法和兄弟姐妹们一说,没想到大家一致赞成,妹妹说,这是做儿女的一份孝心,别看母亲现在经常有说有笑,但更多的时候是寂寞的,而这份寂寞并不是我们做儿女的能排遣的。然而去哪里找呢,我们第一时间想到秧歌队,那里肯定会有合适的老头呀。

我们的行动还没开始,有一个老头却主动找上门来,他是一名退休老师,姓张,我们叫他张老师,张老师65岁,老伴去世快5年了,显然,张老师注意母亲好久了,张老师说,我不好意思向你们的母亲开口,但又觉得我们俩特别合适。张老师希望我们做做母亲的工作,我们满口答应,说心里话,我们非常喜欢张老师,都60多岁了,身材保持得还那么好,没有一点发福的迹象,言行举止熨贴得体,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

然而,当我们把这个想法告诉母亲时,母亲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母亲甚至第二天开始就不去扭秧歌了,我很不好意思找到张老师,张老师说,都是我不好,以后不提了,我去找你妈,哪能不扭秧歌了呢。看着张老师,我心中更生敬意。果然,第二天张老师来到我家,我看到母亲的脸通红通红的。

母亲又去扭秧歌了,兴致依然跟原来一样的好,甚至比原来更好,事实上,这样的一个小插曲让母亲喜欢上张老师,只是嘴上不说罢了,因为此后的日子,母亲偶尔会打电话说晚上不在家吃饭,有时母亲也会带张老师到我们家吃饭,但两个老人却不肯捅破那层纸,让我们做晚辈的急得不行。终于,我向两位老人开口了,我说,妈,要不你搬到张老师那里吧,彼此有个照应,结婚证以后再补办。这回母亲没有反对,低着头,脸色像少女一样羞红羞红的。

但我没想到的是,母亲不到一个月就回来了,问她,她也不肯说,只说没什么,两人在一起有些不合适,说完好像有些愧疚,双手不住地扯着衣服的下襟,仿佛欠了张老师什么。我找到张老师,张老师一个劲向我道歉,说都是自己不好,我着急了,这么好的一段黄昏恋到底是怎么了呢?

在我答应张老师不把他俩分手的秘密告诉任何人这个要求后,张老师才很不情愿地说,你母亲对你父亲感情太深,深到养成一个怪癖:那就是你母亲每晚睡觉必须拧着你父亲的耳朵才能睡着,你母亲拧着我的耳朵,我很不适应……我看着张老师,没有再说话。

我回到家,趁母亲不在,悄悄走进母亲的房间,母亲床上的枕头边,摆放着一只很大的玩具猴,我知道,父亲是属猴的,我轻轻把玩具猴捧起来,我惊奇地发现,玩具猴两边耳朵上的绒毛都褪去一大块,显然是母亲晚上拧着玩具猴的耳朵入睡、常年累月磨光的。

触摸着两块清晰可见的印痕,看着床头父亲母亲的合影照,我泪流满面。

回到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