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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祖辈都生活在乡下,我8岁的时候才搬到城里,但是每年寒暑假我都会回到乡下舅舅家去“度假”,或者在农忙的时候跟着母亲去舅舅家帮忙收割。舅舅家的6亩土地,为我们一家三口提供了15年的口粮。在我到北京读大学以后,因为离家只有4个小时的车程,我还是会在秋收的时候,到舅舅家去下田干活。工作之后,做华润希望小镇的项目,经常要上山下乡,虽然不用再下田帮工,却也实实在在地要亲近农村,和乡下人打交道、做朋友。我对乡下人始终都保有一份亲切感,尤其是面对努力养家糊口讨生活的乡下人,因为看到他们,我就想到了自己的舅舅。

西直门的卖花先生

我要讲的第一位乡下男人,是一位连“进城务工人员”都算不上的乡下男人,“进城务工人员”起码还是一个合法身份,我遇到的这位乡下男人,却是一个连合法身份都没有、在地铁站摆摊的乡下人。

那是2007年2月13日的傍晚,情人节玫瑰卖得最火的时候。北京西直门地铁站出口站着好多卖花人,他们把各种颜色的玫瑰放在大纸箱子里,热火朝天地叫卖着。不知道是谁恶作剧,喊了一声“城管来了”,这些卖花人立刻抱起纸箱子四散逃窜。紧接着,我就听到了一声叫骂,循声望去,卖花先生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确切地说,是卖花先生手里抱着的硕大纸箱子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原来卖花先生在躲藏的时候,因为手里的箱子太大,加上竖着的鲜花,挡住了视线,一不小心,撞到了一位矮胖的城里男人身上。此时矮胖男人正在高声叫骂着,一手牵着他衣着时髦的女朋友,一手推搡着卖花先生。卖花先生似乎没有反应,我只看到一双长了冻疮的手死死抱着纸箱子。不到一分钟的时间,矮胖男人的咒骂越来越肮脏恶毒,肢体动作也开始升级到又踢又打。进出地铁的人都开始停下来看热闹,矮胖男人的女朋友开始劝阻,最后拉长了一张脸,才把矮胖男人拽走了。到这时,我才看到卖花先生的脸,粗糙黝黑的脸上写满了惊惶,清澈的眼睛里流露着一个男人被践踏了尊严却又无法反抗的悲伤无奈。接着,我看到还有一个同样穿着打扮,留了长辫子的乡下女人,应该是卖花先生的妻子,拉着卖花先生的胳膊,低头站在他的身后。

眼前的这一幕,让我突然有种被噎到的感觉。矮胖男人为了在女友面前显示男人的“尊严”,不惜为了一个小小的碰撞破口大骂、拳脚相加。而卖花先生,也是站在自己的女人面前,却只能忍气吞声。他害怕落在身上的拳脚会破坏了箱子里的花,更害怕因为这通拳脚耽误了他躲避城管的时间。这种害怕,让他已顾不得疼痛和尊严了。而一通拳脚过后,城管的警报也解除了,面对着身边各种异样的眼神,满脸屈辱的卖花先生和身后始终都低着头的女人僵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卖花先生,也许在家乡也令人骄傲,也许村里人都佩服他有出息能闯荡,能到大城市去挣钱。但是在城里,为了养家糊口,他不得不过最贫贱的生活,忍受着各种歧视和屈辱。这一幕一直噎在我的心头,让我直到坐上公交车,回到学校还喘不过气来。卖花先生的屈辱仿佛印在了我的心里,吞不下,也吐不出来。

百色希望小镇的森哥

百色华润希望小镇的李森,40多岁,是百色希望农庄圣女果种植分社的市场专员、百色希望小镇物业公司总经理,新的奋斗目标是买一辆SUV。我见面叫他森哥。森哥也有他关于尊严的故事,这个故事解开了压在我心里多年的心结。

森哥当年是村里著名的“农村经纪人”,他的工作是帮农民找到收购农产品的二道贩子,二道贩子和农民达成交易后,会给“经纪人”一点佣金。森哥是一个有责任心的“经纪人”,他不仅为了自己赚钱,也为了乡亲们能把收成卖个好价钱,为了不让乡亲们辛苦劳作的收成烂在地里。

一到收成要下来的时候,森哥就去城里找二道贩子,丰收的年景,是最让他头痛的时候。为了能够把大丰收的农产品推销出去,他自己印制了“名片”,到城里,见人就问,老板,您收西瓜吗,我们有2万斤西瓜;老板,您收芒果吗,我们村有的是最甜的芒果;
老板,您收小番茄吗,我们卖的最便宜了……森哥递出去的名片“老板”们瞧都不瞧上一眼,一天下来森哥嗓子哑了、脚也走出了泡。中午累了饿了,想去餐馆吃点东西吹吹空调,餐馆都把他当成乞丐,不让他进门。有次森哥终于说服了一个“老板”到村里来看看,“老板”在他家好吃好住了几天,临走他还送了“老板”很多土特产,然而“老板”走后就再也没了音信。

森哥苦笑着说,白吃白住还算好的。有一年,森哥找到一位“老板”,这位“老板”表达了很大的收购诚意,并承诺如果乡亲们改种辣椒,他一定全部收购。森哥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乡亲们,很多乡邻都改种了辣椒,然而,到了辣椒成熟的季节,这位“老板”却不知所踪,乡亲们没办法只好把辣椒都挑到了森哥家里。

森哥谈起当年的经历,感慨万千,森哥说:“当年在城里推销农产品,处处遭人白眼,感觉像乞丐一样,一点尊严都没有”。“尊严”这个词深深地触动了我。我问森哥:“农村经纪人”这么难做,收入也少,为什么不改行做别的。森哥却说村里总得有这么个人吧,我做“经纪人”不坑自己的乡亲,要是换了外人,乡亲们更吃亏了。

放下尊严的骄傲

森哥为了村里的乡亲们,甘愿像乞丐一样放下尊严去寻找收购农产品的二道贩子,和当年的卖花先生一样,森哥不偷不抢却不能体面地吃碗饭。然而,在听森哥谈起当年的经历时,我在他脸上看不到丝毫惭愧,反而看到了男人的担当与骄傲。我突然明白过来,卖花先生放下自己的尊严,不也是为了担起对父母妻儿的那份责任吗?当年卖花先生和妻子僵在地铁站里的一幕,再次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我似乎漏掉了什么——妻子一动不动,深深地低着头,却又紧紧地拉着卖花先生的胳膊,我仿佛明白了:妻子低着头,是不忍心看到丈夫受委屈,因为她懂丈夫的尊严和无奈;紧紧拉着丈夫的胳膊,坚定地站在他身后,是想告诉丈夫,他始终是她心里伟岸的山。

原来,有时候,男人放下尊严,才是一种骄傲。

希望小镇建成后,森哥一家每年的纯收入有7、8万元,百色希望小镇的人均纯收入也已超过了1.2万元,如今,咱小镇里的乡下人都过上了体面的生活。如果中国农村有更多的希望小镇,那么将会有更多的乡下人体面地挣钱,有更多的乡下人过上有尊严的生活。

我突然觉得心口没有那么堵了,感恩当年与今时的因缘。舒一口气,心里沉甸甸的是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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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下男人     刘默涵[集团董事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