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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某日,倘若要立家训传予我家后人,首先要向儿孙们提出的就是“事情想到了就要立马去做”的忠告。因为如果没有雷厉风行的办事作风,总是习惯于找一个理由将应该抓紧时间做的事情搁置下来,除了要承担因错过诸多良机带来的损失,还会给自己留下不尽的悔恨。

湖南资兴的东江湖,也就是我的故乡,现在已是名噪海内外的旅游胜地了。外地来的游客,放纵于此地的山水之间,得到的是不尽的快乐和满足,而在我心上烙下的,却是一种难以名状的痛。这些年来,数不清有多少次,我在东江湖上坐船往来,当船行至湖中某片水域时,低头凝望跌宕起伏的绿波,回想水下曾经滋润过我的身体和灵魂的那个村落,对“故乡”或“老家”的想念,立马就会弄得我心意沉沉。

东江湖于1986年开始蓄水的时候,我曾经回过一趟老家。那是一个天气炎热的夏日,公共汽车沿着穿越在田园丘陵中的乡村公路渐渐行驶,打开车窗,但见沿途地势低下的地方,已是黄汤滚滚,昔日看上去高可及天的擎天老树,被淹得仅剩扫把似的一撮绿梢。我花了一天时间与我生于斯、长于斯的老家作别。那次作别,我在老屋中住了一夜,第二天走时,我甚至想到了将一张我小时候坐过的小板凳带回我栖居的城市作纪念。这以后,老家沉落湖底,而随着我渐渐抵近寻思“叶落归根”的年龄,我一方面为没有故乡可供平抚流离之苦惆怅;另一方面又悔恨:那年回老家,为什么不带相机!那时因工作需要,单位给我配了一台在当时属于高档的照相机。还记得,那年临行前我产生过带相机的念头,因为“下一次再带”的懒惰,造成往后连面对相纸上的老家“画饼充饥”来冲淡乡愁的机会也不可得,由此带来的自谴及悔恨,必将陪伴我一生!

我的老家地处湘南,与广东毗邻。这样的地理位置,曾经给我的祖辈和父辈带来了富有传奇色彩的人生经历。好多年前,因生计所迫,我老家的成年男子多数经历过到广东挑盐回湖南贩卖的艰难岁月。从我老家抵广东涟州或广东别的什么地方,一路翻山过坳沿小路行,数百里穿了草鞋一步步丈量,沿途还得提防土匪剪道、恶势力勒索,当年的挑盐汉子面对的不容易是难以想象的。小时候,我们陪大人纳凉时会缠着他们要求“讲古”,已上年纪的汉子们会一边撑着旱烟筒,一边回忆挑着箩筐往返于湖广两省的辛酸往事。我在童稚时候听,全是左耳进右耳出,听完就去追追打打不提;待我长至成年,并且染上了写作的嗜好,这才发现,我的祖辈和父辈们的挑盐经历,其实是别人踏破铁鞋也不一定能找到的绝好创作素材。可惜当我悟出这是一座“金矿”时,晚了!去年,我的叔叔赶往另一个世界与我的父母及婶婶会合,随着最后活在世上的这位挑盐汉的离去,老家一帮汉子的人生传奇以及我的创作绝好素材,都咕咚一声沉落到了岁月的湖底。

我母亲的文化程度一生都没超出对人民币的认识,但她在烹调方面的出色,却足以让大帮文化人望其项背。我已在世间寄居近五十年,品尝过的菜肴多得不可列数,但“炒盘龙黄鳝”和“炒酸辣海带”这两道湘菜,这么些年我曾在多个地方且档次不一的楼堂馆所中吃过,别说味道胜过我母亲所烹制的未有,就连能与我母亲手艺齐平的,至今我还无福遇见。母亲去世后,我那开着餐馆同时厨艺远在一般同行之上的外甥女婿,不止一次感叹:“外婆炒盘龙黄鳝真是一绝!我没有吃到比她炒得更好的。我试验过好多次,硬是炒不出那味道,老人家在的时候没请教,想起来真是后悔……”家里人也曾以抢救国宝级文物的热情,各自努力回忆我母亲烹饪属于她的那两道名菜时的操作流程,但始终没人能克隆出那令人叫绝的好味道。最后,大家只能这样声讨我:“老人家的菜你吃得最多,你一样都没学到手,你呀——!”

千错万错错过了,如今除了跌足长叹,便只能在工作及生活中不时提醒自己:“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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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眼人生三声叹      李志高[湖南华润电力鲤鱼江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