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冈常一:名工多赤贫

文/杨志斌【华润置地建设事业部】

 

 

我不是手艺人,没有资格谈及手艺,唯一和手艺有关的经历,应该是小时候做石子,在别的小朋友快乐玩耍时,我喜欢一个人打磨石子,那时的我只是喜欢沉浸其中。

 

我对手艺的理解不深,大学毕业后成为一名工程师,“匠人精神”是我听得最多的一个词。“匠人精神”是什么?——热爱、专注、沉浸、自重。每一个形容,都似乎是美好社会应该有的样子,但真正的匠人才知道这之中没有想象得那么美好。

 

在《树之生命木之心》一书中, “法隆寺的鬼木匠”西冈常一和他的唯一徒弟小川三夫用四代人的故事做了说明。 

>法隆寺

 

自古名工多赤贫,从赤贫这点上看我够得上是名工了

 

西冈家族世代为法隆寺的木匠,自祖父西冈常吉开始担任 “栋梁”,

 

是日本地位最高的木匠,然而即使是“栋梁”,西冈常一仍然要面对残酷的生计问题,连自己的生存都成问题,是法隆寺最后的专职木匠。

 

因为贫寒,他两次拒绝一生唯一的徒弟小川三夫,在给小川三夫的信中写到:“我认为你想成为我的徒弟这个想法不现实。估计你也从关野先生那里有所耳闻,我家世世代代均为宫殿木匠,但始终家境贫寒,自身的生存都难保,没有充裕的生活状态收徒弟啊。说出来都觉得可悲,但这是实情。自古名工多赤贫,从赤贫这点上看我够得上是个名工了。”

 

西冈常一一生贫寒,并不是他的手艺不足以养家糊口,实际上他是法隆寺的专职“栋梁”,1945年西冈常一重病两年,每天只能从法隆寺领取工钱八块五,一升米的价格是二十五块,根本不够一家八口吃,

 

为了糊口,不得已变卖了家族一万五千多平方米土地,一家勉强才能吃饱。但西冈常一一直坚守祖父教导的,“以作为法隆寺的工匠为尊”,一生从没有盖过一间民房。

 

西冈常一说“虽然作为父亲是不合格的,但是作为宫殿木匠,我对自己走过来的路无愧无悔。”

 

在顺流而下的河中努力撑着竿子,以不被河水冲走

 

小川三夫是西冈常一唯一的弟子,由于西冈常一自身生存都困难,在没有接到法隆寺解体重修的工作前,拒绝了小川三夫的拜师,但告诉他如果想做宫殿木匠,要先学习使用工匠的工具。

>小川三夫向西冈常一学习

 

小川三夫带着师傅的嘱托踏上了修行之路,那个时候小川三夫高中刚毕业,在一家佛龛师家做学徒,每个月的工钱是三千元,他的同学每个月已经能赚到八万了。

>小川三夫与西冈常一在药师寺前

 

小川三夫的父亲为此耿耿于怀,在小川三夫将要离开家时才跟他说话:

 

“常人,都是顺着河流从上游滑到下游,往下游滑是不需要任何力气的,因为轻松,还能顺便看看沿途的风景。比如右边岸上的樱花开得真艳,左边岸上的红叶已经开始上色了,可是你在干吗?你在逆流而上。这要花多大的力气啊,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力气,是很大的力气。”

 

小川三夫的父亲到最后也不理解他,直到复建药师寺的时候,一则《白凤再现》的纪录片在电视上播放,邻居对三夫父亲说:“三夫上电视了,他做的工作很了不起啊!”因为建设的缘故,小川三夫没有见上父亲最后一面,父亲最后遗嘱说:“死后的超度等一切法事都不要叫三夫回来,他还在学徒的修行中呢。”那一刻父亲才理解了三夫所做的事情。

 

>测量现场

 

有人顺流而下,更需要有人逆流而上。

 

如果他们懂的话,从一开始就不会按照那个尺寸设计了

 

西冈常一生下来便是以栋梁的标准培养,七岁开始便在现场看祖父和工匠们干活,虽然那个时候西冈还什么都不懂,但在长期侵染下,他发现匠人们的动作是不会骗人的,好的匠人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任何多余动作。

 

从明治时期开始,受西方文化影响,社会不再尊重工匠,没有摸过木头的人成为设计师。在西冈常一看来,不是因为有了学者才有了建筑,而是有了建筑才有了学问,西冈常一是用现场说话的人。

 

在维修法隆寺大雄宝殿时,学者根据所研究的样式判断,不理会工匠的建议,不得已西冈常一将委员会的领导叫到现场,用积攒的材料根据资料组装出来。学者们在学说和样式上口若悬河,但是没有实际操作能力,木匠组装出来,结论一目了然,用现场精神思考才是学问的唯一来源。

 

现在的设计师喜欢用奇拔的想法设计建筑,把一个建筑当成画来展示,实际操作起来才发现很多想法根本无法实现,很多关键的地方都没有明确说明。西冈常一的徒弟小川三夫既是工匠又是设计师,在法隆寺三重塔建设的图纸中,设计师只是将法隆寺五重塔部分数据照抄,“大概就是这个比例吧”。但是,小川三夫发现如果按照那个比例建造的话,整体效果一定是瘪的蠢的,不可能出来轻盈的美感。于是把二重的柱子稍稍地降了一些,而降下来的部分又在三重上找补了一些,才显得三重的部分很伸展。这个修改的图纸并没有给设计师看,小川三夫说:“如果他们懂的话,从一开始就不会按照那个尺寸设计了。”

>山西省应县辽代木塔

 

尊重现场,用现场精神思考,一线工程师是真正决定建筑的人。

 

堂塔的木构不按寸法而要按树的癖性构建

 

工匠的教育和学校的教育完全不同,是根据每位徒弟的秉性因材施教的。工匠口诀中提到“堂塔的木构不按寸法而要按树的癖性构建”,这则口诀实际上是说,不能完全套用理论知识使用木材,而要根据树的生长习惯使用。树木生长在山南,树材南侧多节可用于建筑南侧,

 

生长在山顶的树材木质坚硬,适合用为柱子、横梁做支撑。

 

培养匠人也是一样的道理,经历过现场考验的匠人,每个人身上的优点和缺点都会展露出来,“栋梁”(项目经理)要发挥每个人的潜力。

 

百工有百念,能归一者,方是匠长。

 

小川三夫最后离开了师父西冈常一,“寺庙专属木匠”这一传承了上千年的传统,在西冈常一这里画上句号,但小川三夫创办一家宫殿木匠集团“鵤工舍”,宫殿木匠的技术仍将继续传承下去。

 

日本传承了中国的木质建筑,木质建筑技术源于中国。

 

山西省应县辽代木塔千年不倒,塔高67.31米,八方五层,无钉无铆,纯木榫卯建构,虽然木质建近百年逐渐淡出现代城市,但木建筑的光芒仍流淌在中国人的血液中,触之温柔,念之温暖。

 

建筑的变化只是技术上的更新,而匠人成长的过程则是追源的过程。向阳而生,命源于根,向上成长,传先人绝艺,立为栋梁,为后人敬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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