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拾忆

那天下很大的雨。母亲打来电话,像往常一样嘘寒问暖,夹杂着些家长里短,顺口提到了老屋,说这场雨来得突然,老屋今年还没来得及修补,肯定要漏雨了。我听着、应着,窗外的雨噼噼啪啪打下来,六月的天气闷热又潮湿,到处充斥着一股霉味——我知道,那是陈年往事在发酵。

 

记忆中经历过无数次大雨,竟都是在老屋。那时的雨季多雷电,奶奶常常带我们坐在屋门前看雨,雨水不时潲进来,在门口堆积成小水洼,恰好门槛上有两个疏水的小洞,我和弟弟便拿了筷子去捅,雨水就又汩汩流到了院外。我们对这些小乐趣乐此不疲,把屋门大开,想让更多的雨水都落到屋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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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自己坐一边想着事情,她讨厌这雷电交加的天气,马上要收麦了,庄稼人可不欢迎这倾盆而下的雨。她要我们关好屋门,说雷电会把看不见的小怪带进来。我好奇小怪是怎样的存在,小怪会打人吗?奶奶就笑,小怪不打人,但它喜欢吃花,会把石榴花都吃光的。

 

老屋院内有棵石榴树,是奶奶早些年种下的,枝繁叶茂,已接近屋顶一般高,年年都会结出又大又甜的红石榴,是我和弟弟中秋时节的重要果腹之物。为了在红石榴上抢得头筹,石榴刚开花我和弟弟便占树为王,明确划定各自区域,各管各的花,各吃各的果。小怪要吃石榴花?那可不行!石榴树不仅是我和弟弟的“饱肚树”,更是奶奶的心肝宝贝,那可是多子多福的吉祥物!“奶奶,我们要一起打小怪!”弟弟最先着急了,挪动着自己的小板凳慌慌张张关了屋门。

 

老屋在村子的西头,一开始是村里的核心地带,后来渐渐荒废。幼时父母忙,奶奶带我们长大,老屋是我们嬉戏玩耍的乐园。夏季在压水井打得清凉甘甜的井水咕嘟嘟下肚,傍晚撑起小圆桌就在院子里直接开了饭,赶上谁家做了好吃的还要串门夹上一筷子。饭后也不着急睡,喊上大家拿了凉席在屋外的空地上乘凉,一边听老人们压低声音讲着些神秘而古老的故事,一边嘻嘻哈哈和小伙伴们数星星看月亮。夜晚的天气已退了闷热,奶奶还是挥着个蒲扇摇啊摇,这摇来摇去,童年就这样过去了。

 

算来,我们搬离老屋已十多年了,奶奶去世也已近七年。这些年,我去过老屋的次数屈指可数,不是不想,而是不敢。虽是空空如也的老房子,所见不过是砖瓦草木与四散的尘埃,可隔了岁月,那些悠久漫长的老时光却并未曾走远。它和着残砖瓦砾而来,和着荒芜杂草而来,和着陈旧气息而来,它让一切外在有了附加价值,并因此变得沉重。当一脚踏进老屋,看在眼里的又何止是老屋,那冲撞心底的是曾美好、富足却又不可重返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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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炊烟袅袅,那是旧时的锅灶昂起的烟火,奶奶拉起风箱,我和弟弟在院内忙着提水帮忙,石榴树上一群歇息的麻雀在叽叽喳喳叫着,树下的小花园内指甲桃、鸡冠花正开得旺盛,还有那门前的夜来香也在这暮色时分静静地含苞待放。那时不知李白的诗句“日色已尽花含烟”,后读书时读到此处,方知那简单、快乐又美如诗的生活如此难得,瞬时诸多回忆笼在心头,惹人潸然。

 

归有光在《项脊轩志》中写道:“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如今的老屋,周边多了荒草,曾经的邻里大多锁了门窗、搬迁外地,也只剩了那颗石榴树依然在那里,虽已无人修剪、繁枝错节、花少果稀,颇有一副长荒的架势,可是它还在,不是吗?

 

相比于那些业已消逝的,能够留存下来的对我们便是一种寄托,一种安慰。长路漫漫,今夕何夕,还好,过往的岁月都在记录里。老屋,枕着石榴花的花香,一梦回到数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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