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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档之磨合篇


>>> 雪仙 [常董办研究部]

其实,对内,这样一群知识分子在一起搭档,谁也不服谁,个个爱钻牛角尖,具有科学的执着,个性极强。


其实,对内,这样一群知识分子在一起搭档,谁也不服谁,个个爱钻牛角尖,具有科学的执着,个性极强。要是真的较起真来,想发火,骂不出来;想喊冤,哭不出来,跳楼都找不到理由。他们连骂人都是文言文,还有引语,脚注,骂完了,加一句:此言引自《论语》。

就说主任。

他的“业余”爱好是读古代线装书。在机场候机,人们大多是谈天说地,可我们室的人都看专业书。何老师看的是线装书!线装书是发黄的旧纸,竖排,从头到尾没有标点符号。读这种书,呼吸太长了会憋死,因为很难找到停顿喘气的地方;呼吸太短了读不成句,也许就会断章取义,误解原文。所以,读古代线装书一定要呼吸均匀,凝神静气,心无旁骛,专心致志,慢慢揣摩。何老师从候机厅一直读到飞机上。

坐在他身边的是一个小女孩儿,脖子上挂着一个小牌子,上面写着:“4岁,无人陪伴”。小姑娘看看何老师,说:“叔叔,你也是无人陪伴吗?”

没听见。

“叔叔,你也是一个人吗?”

他“啊”了一声,依旧看书。

小姑娘说:“叔叔,别害怕,我来陪伴你。”

空姐来送水,小姑娘说:“叔叔喝可乐,我也喝可乐。”

空姐来送饭,小姑娘说:“叔叔吃牛肉饭,我吃鸡肉饭。”

4岁的小姑娘硬是照顾他3个小时。下飞机他连“谢”都不说,只是木呆呆地随着人流走,是我过去亲了亲天真的宝贝儿。

跟这样的人搭档,气死都没处讲理。

最怕制定五年规划。

教材建设与国民经济发展计划同步,一样制定五年规划。到“八五规划”的第四年底,开始讨论“九五规划”。天天吵架。

“八五”期间有好多新的科研成果,我们要加进新教材。把相关领域的专家权威请到北京,开会。专家们都想把自己的成果写进教材,以便青史留名,所以,各自都吹嘘自己的重要性。我们的使命就是把关。

马拉松会议。头疼。

大会开完开小会,小会开完开碰头会。对那些成果,我说好,他说差;我说可以考虑,他说没有余地。焦头烂额。

中午,休会。

主任回到他的主任室,我跟着走进去,大声说:“你故意捣乱,你到更年期了,是不是?”

主任转过身,小眼睛瞪着我,足足有60秒,不开口。我一想,这是他的办公室,到人家的领地来发火,不合适,就改口说:“中午请我吃饭,精神赔偿。”

他慢慢地从黑色的手提包里拿出黑色的钱包,装进左上衣口袋,往外走。走廊里遇到一个又一个编辑,我都说:“主任请客。”我们室有一条规矩:不管谁请客,只要没有外宾,大家都见面有份儿。等到了马路对面的饭店,队伍已经浩浩荡荡了,把两张桌子并到一块儿,就坐。老规矩,一人点一个菜。

下午的会顺利多了。也许他是怕再请客。也许他明白了:大家都很敬业。

将近10年,数不清吵过多少次。

2000年的春天,我突然提出离开中文室携子南下与丈夫团聚。

开始,大家好像没意识到我真的要走,高高兴兴地推荐新的副主任。每个人都十分谦虚,真心真意地夸奖别人。他们的心思,我懂。当教授多美,副主任太麻烦,仅开会这一项,他们就忍受不了,再说了,待遇一点不增加。最后,经过群众评议,社领导推荐,教育部考察,我们室的江老师当选,听到任命,我都傻了。如果说4岁的小女孩就会想到要照顾何老师,那么,4岁的小男孩跟江老师在一起就一定会想到要照顾她。她只会读书,连米饭都不会炒。不过,她的学问是一流的,人品是一流的,跟何老师一样。

在机场,18个人来送行,这次没人看书,18副眼镜都对着我,依依不舍的样子,我好感动,流出两行泪水,我想说几句深刻而动人的告别语言,想了半天,没想出来。头脑一片空白。我实在是太没学问。该登机了,我无限深情地说:“以后吵架别真生气,你们都是好人,善良和正直能化解一切矛盾。”

18个专家还在搭档。

我不知道他们现在好不好,我每天都会想他们,我不知道他们怎么吵架,怎么和解,怎么创新,怎么守旧,怎么评职称,怎么召开全国性的学术大会,怎么谈判。

有一天看电视,中央一台,江老师在侃侃而谈。她胖了,老了许多。

我激动了半天。

真的好想他们,我的搭档,我的对手,我的好朋友,那18副眼镜。因为他们的存在,我的那一段经历才充满了喜怒哀乐;因为他们的存在,我才有了接受挑战超越自己的勇气;因为他们的存在,我今天的回忆才如此丰富如此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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