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时地流浪一下，也许在途中会遇到我们生来就注定爱着的一切。

根儿没见最好的，也少得情思萦绕。/原来不熟也好，就不会这般颠倒。

——六世达赖仓央嘉措

差不多300年前吧，发生了一段故事，其实故事本身也普通，不过是个男人爱上了个女人。那女人有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像刚刚酿就的葡萄酒，看一眼就能把人醉倒。可是那男子非同寻常，他是藏民顶礼膜拜的活佛六世达赖仓央嘉措。

这位正值知慕少艾年纪的英俊少年比较倒霉，达赖所属的格鲁派（黄教）佛教则严禁僧侣结婚成家、接近妇女。可是他当时觉得自己很酷也很牛，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经常溜出去与情人鬼混。不仅如此还写诗为证——卖酒女子不死，/一世都有酒喝，/少年终身希望，/就在这里寄托。意思是，我这辈子就是要跟女人和酒在一起，决不悔改，怎么着吧！这样既不听话又对政治一窍不通的活佛显然是不容于那个权力纷争乱七八糟的年代，25岁的时候，六世达赖活佛兼著名的情歌大师就被害死在青海湖畔。至死也过不上他想要的两情相悦的普通人生活。

后来，有消息说他转世到了姑娘的家乡——理塘。七世达赖灵童是在理塘被找到的，当然是经过严格的宗教筛选程序的。至于“姑娘家乡”的说法，一定是纯朴的藏民们硬是勉强搭上关系的。藏民们大多没什么文化，可是他们心性善良、坦诚自然，他们同情并热爱这位宗教叛逆。有首流传很广的藏族民歌唱道：不要责怪仓央嘉措，说他曾经寻欢作乐，如同自己需要一样，别人也会需要那个。这样直白这样可爱的民歌也有！

300年后，我们默默走在理塘的街上，午后的强烈阳光使我们有点睁不开眼睛。海拔4000多米的地方，我们好像千百年来一直都是兄弟姐妹一样，小心呼吸并互相照应着。就像同样在街上悠闲行走的一队牦牛或一队马。只有精悍的猪们因为精力过剩，一只只悠然自得地在街上的四处奔跑、觅食。

藏民们甩着膀子大步子走路，赶车的汉子面孔黝黑神情快乐，女人们在街边店里挑东西，或站着什么也不干只管转着手中的经筒。在这些人面前，我们是不配因为享受过现代文明而莫名其妙的生出优越感的。在这里，我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人。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阳光，纯粹得像一阵的爽朗笑声，沐浴在这样的阳光里人都有点醉醺醺的。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植物，花把所有的颜色夸张到了极致，肆无忌惮的红，艳烈明亮的黄，就连绿色、蓝色也是酽酽的、张扬着的，它们就敢这样随心所欲地搭配在一起，连草都成片成片淋漓尽致地长成红色，热情得就像生命本身。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山，几乎笔直而上，山顶形成个尖尖的锐角，傲然披戴着一身洁白的雪衣。山就是山，人类无法侵犯，人类只能远远地膜拜，只有云雾才可以和它亲近，缓缓在它周围轻纱般舞动。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草原，转眼厚厚的雪降下来昏天黑地把一切全吞没，可是太阳一出来，又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样，花照样开，草照样茂密，牛儿马儿继续散开来，连一点委屈的神情都没有。

我从没见过我们之间有这样轻松的对话，不需要客套，不需要铺垫，不需要巧言善辩，不需要担心辞不达意，反正氧气稀薄、呼吸困难，只挑最简单最易懂的说就可以了。

从上海开着吉普出发的时候，我猜想这是我人生的一个挑战吧，或者可以用些类似“征服”什么的字眼。后来发现，自己真是幼稚和可笑。我挑战谁？山吗？草原吗？美妙的天地，我也只剩下了膜拜的份儿，我所做的应该是尽情享用大自然的盛宴，并感激我还活在这般五颜六色的人世。

有时候，我们也像六世达赖，虽然在历史长河中我们只是些小尘埃，远不及他的分量。可是，我们也常常会不由自主地迷失在现代文明里，却还在自以为是。我们在无形的社会文化暗示下，被塑造着价值观。我们因为缺乏宽广的胸怀和见识，所以想当然地把生活往固有的模式里套。结果，我们铆足了劲，却只可能是活在别人的生活里。我们也许从小患上了强迫症，今天花的一分力气非要在明天兑现出点什么有利的东西，如果把时间花在产生不了金钱效益的地方，比如手插口袋晒太阳，就觉得内心有罪恶感。我们也许拼命在向一个并非自己想要的目标努力，于是当攀上自己设定的高峰时反而更加迷茫。

当然我们无法脱离我们的环境，无法隔绝我们的时代，无法违背我们环境里的规则，万一不幸环境不适合我们的生长，我们也只能硬着头皮去坚持。我们是渺小的，就像仓央嘉措纵然贵为最高宗教领袖，在时代面前还是渺小。可是他知道他要什么，而且恰好他还很勇敢，所以他的结局必然是悲剧，悲剧总是比喜剧要打动人心要更美丽。表面看上去的疯狂，不过是内心挣扎时却不知所措，只是他挣扎的姿势绝美。

既然这样，那么经常出发吧，不时地流浪一下，也许在途中会遇到我们生来就注定爱着的一切。

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经筒

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磕长头在山路

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转山

不为修来世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作者系华润置地（上海）有限公司员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