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辣年代 ---------  □ 杨 睿【华润置地】  
 


或许麻辣就是一种对平庸的拒绝。

作为一个成都人,染上对辣椒过敏的毛病实在是件痛苦的事。这意味着下馆子别人吃的时候你在一边儿看,别人红光满面的时候你浑身冒虚汗,别人满嘴流油的时候你埋头刨蛋炒饭——那是怎样的一种煎熬啊。经过这样长期折磨而形成的对辣椒的恐惧,坚定了我毕业后不回成都的决心。

但是不久我就悲哀地发现,北京也渐渐麻辣起来了。先是麻辣烫,然后是小火锅,以至于后来的麻小、香辣蟹、水煮鱼,那些熟悉的菜名竟然一个不落地入侵到了这块我原以为食风清淡的乐土。听着身边的人们神采飞扬地谈论那些飘散着红油气息的菜肴,我心里时常泛起一种深沉的宿命感。

科学家说麻辣是麻痹感和痛觉的综合,我觉得这很缺乏说服力:人干嘛自个儿找难受还挺自得其乐而且越来越上瘾?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一张贴在公交车上的广告,画的是一条舌头上插着两根电线满嘴电光四射,我想对了,麻辣就是来电。当然还有一些人的见解比我深刻,大食客沈宏非说过:“那种酣畅和通透,那种被麻痹后的明澈,将记忆中一切的珍馐百味予以全盘否定,剩下唯有大彻大悟、五味皆空的境界。”文化人就是不一样,吃顿火锅都能升华到形而上。

不过现在麻辣还真的上升到了形而上,“麻辣”这个词的泛滥就是最好的证据。张扬的《爱情麻辣烫》,朱德庸的《麻辣双响炮》,还有麻辣文学、麻辣情感、麻辣语录、麻辣主义,以及前段时间很火的《野蛮女友》,挂着野蛮的牌子,我看也就是一麻辣小妞。诸如此类似乎标示着麻辣正在突破味觉的局限,成为某种生活态度的代名词。
以前看过一部漫画,叫做《麻辣教师》。主人公鬼冢英吉是个从良的暴走族,当上老师依然胆大妄为我行我素。为了实现孩子与家长的沟通他愣拿锤子把人家里的墙给打穿,为了救学生十几层的楼他也往下跳,为了保全学生不被开除教导主任他也敢打——他的善良和热情总是以一种绝对劲爆的方式加以表达。在他的麻辣哲学里,可以放肆可以出位,却绝不能浑浑噩噩庸庸碌碌。

或许麻辣就是一种对平庸的拒绝。

这让我想念起大学的岁月,那时候我们最主要的活动就是在不同的场所整夜整夜地喝啤酒,无休无止地争论永远没有答案的问题,目空一切眼高手低,从来不承认自己是这个庸俗世界的一分子。现在看看其实还有很多人与我们那时一样,比如技术烂得一塌糊涂却永远激情饱满的朋克乐手,比如穷得一文不名却满脑袋美丽幻想的地下诗人……在这个燥热的时代,任何一个企图证明自己生命力的人,身上似乎都有一种相似的不甘平淡的麻辣味。

可惜一个人很难永远麻辣。爱吃辣椒的人年纪一大似乎也不那么顶得住,不得不靠萝卜青菜玉米稀饭养养肠胃。精神上也是一样。生活慢慢地向我们展示它的丰富,我们也慢慢地变得宽容忍耐,学会从平常的日子中寻找乐趣。英国乐队The Who的吉他手Pete Townshend曾经说过一句相当麻辣的话:“我希望在我变老之前死去。”但他现在已经快六十了,活得仍然挺滋润。

麻辣终究只是生活的一味。

但对有些人来说,麻辣却是唯一的生活方式。海明威一辈子无比拉风,这个写小说的文人在一战挨过奥地利的炮弹,中了两百多块弹片;二战时先开着一艘改装的小船到处转悠打德国潜艇,后来又在法国的一片小森林里跟着民兵打游击。53年他带老婆去非洲打猎遇上飞机失事,自己肝脏震裂脊柱挫伤竟把老婆扛到了医院。正是这个身体和神经都像钢铁一样的男人,却在得知自己性无能之后崩溃了。1961年一个清新的早晨,他把一支漂亮的猎枪塞到嘴里,扣响了板机。

[作者系华润置地(北京)股份公司员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