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统 著名党史、军史专家
北上
钱之光赴香港的另一个使命，是配合中共中央香港局组织、护送民主人士北上。
护送民主人士北上是一项艰巨的任务，不可能由钱之光和华润公司单独完成。共产党是一个严密高效的组织。这件事自始至终是在中共中央和周恩来的直接指挥下，由中共驻香港地下组织协作实施的。
统一战线是中共革命斗争三大法宝之一。毛泽东在解放战争中确立了“打倒蒋介石，建立与民主党派合作的新中国”的战略决策。当时领导华南工作的机关是中共中央香港分局，1947年5月成立，方方任书记，尹林平任副书记，1947年11月蒋介石宣布中国民主同盟非法，民主人士纷纷转移到香港避难。周恩来决定将中共华南的领导机关和海外情报、统战中心转移到香港，香港分局改由中共上海局领导，把上海局多年从事情报和统战工作的潘汉年、章汉夫、夏衍、连贯等派往香港，做民主人士以及文化界人士的统战工作。这些干部与李济深、沈钧儒、何香凝、朱学范、蔡廷锴、郭沫若、马叙伦等民主党派领导人及数百位民主人士建立了联系，向他们转达中共中央政治协商的精神，并征求他们的意见。
当时，这些民主人士的情况是很复杂的，各种立场、想法都有，关于政治协商的看法还远未统一。这个阶段，中共与民主党派的关系也有微妙的地方。关于新政协由何方召开的问题，有人主张由中共召开，有人主张由各党派委托中共召开，也有人主张各党派联合召开。七嘴八舌，各有打算，有人犹豫，有人观望，有人韬晦，有人待价而沽。
在这种形势下，中国共产党必须发挥主导作用。1948年8月1日，毛泽东复电香港李济深、何香凝、沈钧儒诸先生，并转香港各民主党派、各人民团体及无党派民主人士：
“五月五日电示，因交通阻隔，今始奉悉。诸先生赞同敝党五月一日关于召开新的政治协商会议、讨论并实现召集人民代表大会、建立民主联合政府一项主张，并热心促其实现，极为钦佩。现在革命形势日益开展，一切民主力量亟宜加强团结，共同奋斗，以期早日消灭中国反动势力，制止美帝国主义的侵略，建立独立、自由、富强和统一的中华人民民主共和国。为此目的，实有召集各民主党派、各人民团体及无党派民主人士的代表们共同协商的必要。关于召集此项会议的时机、地点、何人召集、参加会议者的范围以及会议应讨论的问题等项，希望诸先生及全国各界民主人士共同研讨，并以卓见见示，曷胜感荷。谨电奉复，即祈谅察。”
毛泽东的复电为新政协的召开奠定了基调，民主人士纷纷表示愿意北上，参加新政协。这样，中共中央立即部署转运香港民主人士的行动。
周恩来精心策划把旅居香港的民主人士安全运送到解放区，同时也要设法将分散在上海、北平、天津等地的民主人士转移到解放区来。中共中央制定了周密详细的计划，由中共香港分局牵头，潘汉年抓总，夏衍、连贯负责联络民主党派头面人物，许涤新负责筹措经费，饶彰风负责接送的具体工作。秘密租用苏联货轮，将民主人士从海路直接运往大连、烟台等港口，进入解放区。
1948年8月2日，钱之光从朝鲜登轮赴港之前，周恩来派钱之光以解放区救济总署特派员名义前往香港，会同方方、章汉夫、潘汉年、连贯、夏衍（五人都是中共中央香港分局的成员）等协商，接送在港民主人士北上参加新政协。
在钱之光等人启程后，周恩来8月9日致电中共香港分局：“为邀请与欢迎港、沪及南洋民主人士及文化界朋友来解放区，并为他们筹划安全的道路，望指定汉年、夏衍、连贯负责计划，并协商一个名单电告。”
钱之光到香港后，立即与潘汉年、方方等人开会，大家一致认为，在香港的民主人士很多，需要分期分批行动。每一批安排哪些人走，什么时候开船，必须根据民主人士本人的准备情况、货轮的船期、香港的政治气候以及联系工作的情况来决定。
大家认为，为了与中央和大连保持畅通联系，必须建立专门电台，以便随时向中央和周恩来汇报，并通知大连方面。几天后，电台建起来了，并与西柏坡和大连取得了联系。
从香港分局与中央往来的电报可以看到：香港发报台就是隐藏在华润的刘恕台，电报发给周恩来、任弼时和中央调查部负责人罗青长，电报由周恩来和中办主任杨尚昆圈阅，交毛泽东的秘书师哲经办。这些绝密电报来来往往，直到转运民主人士的行动结束，没出任何纰漏。
为了尽快安排首批民主人士北上解放区，华润公司和香港分局的方方、潘汉年开始就如何秘密联系民主人士，如何避开国民党特务的监视，如何应付可能发生的意外情况，如何租船、船上装什么货，以及勘察地形、设计出海线路等进行了周密的筹划和紧张的准备工作，此外还特别规定，每次运送民主人士，必须有香港分局的负责人陪同，以确保安全。
1948年9月，运送民主人士的计划开始实施。13日上午，沈钧儒、谭平山、章伯钧、蔡廷锴一行，在章汉夫陪同下，乘坐钱之光租借的苏联货轮“波尔塔瓦号”北上，船上还满载了联和行采购的解放区急需物资。该船穿越台湾海峡后，因上海和东南沿海尚未解放，需要绕开美蒋舰队游弋的黄海，从东海驶入日本海，9月27日上午抵达朝鲜罗津港，李富春专程前往迎接，钱之光日夜守候电台，直到登陆的消息传来才放心。沈钧儒一行乘火车离开朝鲜，从吉林图们绕道牡丹江，再折向西北，9月29日到达哈尔滨。
1948年11月，第二批民主人士起运，此时辽沈战役结束，东北全境解放，香港可以直航大连。原来租借的苏联货轮“阿尔丹号”在进入香港时撞坏，入船坞修理，华润公司改为租借悬挂挪威旗的“华中号”。11月23日夜，马叙伦、郭沫若、陈其尤、侯外庐、翦伯赞、许广平、宦乡、韩练成一行在连贯陪同下，乘“华中号”秘密离港，原定在大连港登陆，管辖大连的苏军不准外国货船进港，“华中号”继续向北航行，于12月3日在安东大东沟附近大王家岛登陆。翦伯赞、宦乡、韩练成和连贯转道大连、山东前往华北解放区，其余人士乘汽车前往沈阳。
此后一段时间，华润公司租用的货轮不断往返东北解放区和香港之间，也没有发生过意外，证明这条线路安全性良好，鉴于此，中共香港分局决定安排李济深北上。
李济深是中共中央邀请的重要民主人士，周恩来格外关注，不断发出指示，香港分局和五人小组也非常重视，做了周密布置。1948年12月26日夜，潘汉年导演李济深赴宴的假象，从后门直接上车去港口，钱之光乘坐小汽艇将李济深和几位重要民主人士一一护送上货轮。在周密的安排下，李济深与朱蕴山、沈雁冰、梅龚彬、邓初民、章乃器、洪深、施复亮、孙起孟等秘密登上苏联货轮“阿尔丹号”。第二天一早出发，经12天的航行，顺利穿越台湾海峡、江浙外海，于1949年1月7日抵达大连海域。考虑到国民党特务可能混入码头行刺李济深，周恩来指示“阿尔丹号”在旅顺军港靠岸，东北局负责人李富春、张闻天等到码头迎接。
进入1949年，解放战争取得决定性胜利，长江以北全部解放，接运民主人士安全性更有保障，可以在烟台、天津登陆。香港分局加大力度，分别租用“华中号”、“宝通号”等客货轮，将一批批民主人士和向往解放区的进步青年运送北上。1949年3月21日，悬挂挪威国旗的“宝通号”一次搭载250多位乘客从香港直达天津，时间只用了六天。
大连到香港航线打通，双方往来货物和人员增多，为了节省运输成本，安全地将民主人士送到解放区，华润用30万美元购买一艘3000吨英国货轮，命名“东方号”，挂巴拿马国旗，并成立了“华夏轮船公司”，这家公司后来成为新中国航运事业的摇篮。
完成了转运香港民主人士的使命后，1949年4月28日，中共香港分局负责人潘汉年、夏衍和许涤新奉命北上。他们乘坐华润公司的“东方号”轮船，于5月4日抵达天津，随后前往北平。潘汉年等离开香港后，安排和组织民主人士北上的任务交由华润公司、香港分局下属的亚洲贸易公司、华商报等共同负责。
从1948年9月至1949年9月，在中共香港分局领导下，先后把北上参加新政治协商会议的多数民主党派代表和爱国人士350名，分批平安地送到东北和华北解放区，保证了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全体会议的顺利召开。这个任务的完成，得益于上海和广东地下党、华润公司以及华商报、驻大连的中华贸易总公司等有关方面通力合作、互相配合、严格保密，最终圆满完成了中央交办的伟大的历史使命。
1949年夏天，钱之光完成了“香港使命”，调回北京任政务院财经委员会委员，他以自己的忠诚、机智、廉洁获得党中央的高度信任和赞赏。任弼时说：“把金条交给钱之光，我们是放心的。”建国后钱之光又担任纺织工业部副部长、部长长达32年，为中国纺织和石化工业的发展做出了杰出贡献。
钱之光走后，华润公司由杨琳主持。1950年朝鲜战争爆发后，港英当局追随美国政府，对中国大陆实行全面禁运，华润公司承担了秘密进口国家急需物资的任务。杨琳在广州建立了兴隆行，发展成秘密运输公司，由华润在香港采购，兴隆行组织承运，把采购的抗美援朝物资秘密从香港运往澳门，再由澳门的南光公司通过拱北运往内地。华润公司开辟的这条水上通道在朝鲜战争期间一直畅通，为国家解决了燃眉之急。
建国以后中共成了执政党，统领全国的经济工作，还要不要搞自己的党产？据杨尚昆说，1949年1月初的政治局会议上讨论了这个问题，毛主席明确作了结论:“党产的问题,以不搞为好,有饭大家吃”。这样就不再经营党产了。
中央决定党不搞贸易和商业活动的方针既定,经营多年的党产完成了历史任务,并作如下处理:邓洁在北平经营的一批商店,包括六部口一带中直机关的商店,东郊的木材厂,全部移交给北平市。至于香港的华润公司和五丰商行等,因为当时香港还是英国人控制的地区,只能交给香港工委管理。经过这样处理,党产中凡是同商贸有关的部分都脱了钩。就这样，1952年春天，华润公司正式移交外贸部管辖，从“党产”变为了“国产”，开启了国有企业的全新征程。
有位元帅说：看一个部队能不能打仗，作风硬不硬，关键是第一任首长打的基础好不好。王牌军之所以出名，就因为第一任首长是著名的战将。饮水思源，我们不会忘记钱之光、杨琳的开创和奠基。他们政治上忠诚可靠，不惧艰险，出生入死地完成党交办的情报和联络任务；拿着党给的金条，从事商业经营，千方百计地赚钱，盈利都是属于党的。只要党组织需要，所得都交给党组织开销，毫无私有观念，多年孤身在外，没有组织监督，全靠个人的党性和廉洁，这就是华润创始人留下的传统和作风。岁月沧桑，山河巨变，经过八十多年发展，华润已经成为资本雄厚、多种经营、国际知名的大型央企集团，而一代又一代的华润人也将铭记自己的光荣历史，为中华民族的强大和复兴努力奋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