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始终在行驶。我和我的姐妹们挤在一起，在摇摇晃晃中已经站立了两天两夜。这是一辆长长的卡车车厢，四壁都蒙着厚厚的油毡布，我们看不见外面，只能靠互相之间的扶持度过这压抑和疲劳的旅程。
我是一头西门塔尔小母牛，出生在甘肃农村的一个牛舍里。在那里，我度过了我无忧无虑的童年和少女时代。可是两天前，突然和一大群姐妹一起被送上卡车，说是要运到一个叫做宁夏海原县的地方去。这段未知的旅途除了颠簸的疲累，还有死亡的阴影始终笼罩在我们头上，因为通常这种卡车都是开往屠宰场的。难道，还不到一岁的我，就要被送进屠房么？
①
车终于缓缓停下。当厚厚的油毡布从我们眼前被掀开，我终于看到了货车车厢外的景色：开阔高远的山坡与天空，空气干燥清冷，有我最喜欢的高原的味道；远处，是一排排整齐的绿色牛棚，比我原来的家不知道大多少倍，隐约还有着许多大大小小的西门塔尔家族的牛们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下，或立或卧，悠闲地咀嚼着草料，甚至还有几个刚出生的小家伙，跟在妈妈后面歪歪扭扭地走着。莫名地，第一眼我就喜欢上了这里。
一辆喷着消毒水雾的小车过来，围着我们的车厢绕了一整圈，才允许我们进入了这座漂亮的养牛场。当车刚停稳不久，就有人过来，带着我们住进了其中一座大房子。房子高大宽敞，最重要的是干净整洁又通风，两排牛栏整齐地分布在房子两侧，而且每个牛栏还有单独的阳光小院。我第一个冲了进来，不管了，即使过几天要被宰掉，也先让本小姐享受一下这座“五星酒店”。
等所有的牛们都入住完毕，就有几个工作人员走过来开始查看我们的情况。其中一位年长者对旁边的人说：“这就是西门塔尔牛，这个品种的特点是比普通黄牛体格大、生长快、肉质好且产肉量大，经济效益比黄牛高一倍……”本来就竖着耳朵在探听的我们吓得赶紧躲到一边，原来好日子确实不长，这还是要被吃的节奏啊。不过他的下一句话让大家在心底欢呼起来：“我们只买进母牛，在这里先观察15天，确保身体健康之后就等农户们来领养了……”
“长途运输能让她们掉膘30公斤左右，不过先别着急，她们还没适应环境，等3个小时后开始喂水，少量喂食，逐步加量……”他们的声音逐渐远去，但我们却开始在新房子里兴奋地讨论起来。
“原来只是要被领养啊，吓死我了，以为要被吃掉了。”我身边的一位小妹妹兴奋地在我身上拱来拱去。“你们放心吧，没看见咱们都是母牛吗？在这里的作用大着呢，谁会舍得吃掉我们。”对面牛栏的一位大姐姐微笑着跟我们打招呼。好奇的我们赶紧跟先来的这些姐姐们打听起来，从她们的讲述里，我们对未来的担心也烟消云散。
原来，这里叫做海原华润农业有限公司的曹洼繁育育肥基地，建立的初衷就为了把高档肉牛养殖产业带到这里的千家万户，让这个贫瘠的黄土高原小镇的人们能够摆脱贫困，富裕起来，而其中的关键，就是我们这些小母牛了。愿意认养我们的农户们先把我们赊回家，每户可以赊养3—5头，等我们生了牛宝宝，小母牛长大后可以继续留下扩大牛群规模，小公牛们由华润现金保底收购，3年后把当初赊欠的钱还上就行。
“哎呀，这么说来，那些农户们脱贫致富不就很快吗？每家5头的话，那第二年会拥有几头牛呢？”我旁边的小妹妹摇头晃脑算了半天没有结果。这是我的强项啊，很快给出了答案：“正常繁殖的话，5头牛3年至少生两胎，那就是至少多了10头牛的收入，这还不算新生的母牛宝宝一年后也能生1胎，所以3年后牛群可能会增加到20头以上。”众姐妹恍然大悟，举蹄表示叹服。
“是啊，所以喜欢我们的人就给我们取了个外号叫‘基础母牛银行’，我看，银行都没我们作用大。现在咱们西门塔尔牛市面上每头都值1万多呢，抵得上这里农民一年种六七十亩旱地的收入。”对面牛栏的姐姐们有些小得意。
不管怎么说，刚开始饱受惊吓的我们终于放下心来，可以尽情享受刚刚送来的美餐了。
②
在新家的生活比我想象得还要好，每天都有许多人围着我们服务，从吃喝拉撒到健康保养。要是有朝一日能回到以前的小牛场，把这里的待遇讲给伙伴们听，估计它们只会嫉妒。
每天清晨，一辆漂亮的投料车就会满载着饲料大餐，在我们的面前铺满，这是最幸福的时光。这些饲料可不是简单的草料，而是混合了青贮、麦草、苜蓿以及压片玉米、麸皮、豆粕、酒糟等各种精料的配方饲料，而且会根据我们不同的生长阶段调整，保证我们最适口、最能吸收营养。特地修建的饲料加工厂就是我们的专用厨房。
随时都会有人在巡视各个牛棚，我们稍有不适，就立马会有人前来做体检治疗。甚至还有一座现代化的化验室，从饲料成分、健康检测到药剂调配，都有专人负责。
而吃过晚餐之后，半夜都会有人值班巡视，处理突发情况，比如那些等不及要出生的小牛宝宝们。听说这个基地里出生的新宝宝快有600头了。
我们随时可以到牛舍外边晒太阳，在松软的土地上打滚儿。虽然这片黄土地号称“最不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但是由于阳光充足、气候偏冷，对我们牛们来说，还是很惬意的。所以每天，我们的体重可以增长2到4斤。快速的生长会缩短饲养时间，也缩短了带来经济价值的周期，这也是我们西门塔尔牛的绝活。
在我们这批新牛适应环境的日子里，经常会有大姐姐们被本地的农户们争先恐后地领走，看他们那急切的样子，就知道我们有多么受欢迎。领到牛的人喜气洋洋，还需要继续等待的人们则垂头丧气。
不过，看他们这样我心里就更踏实了。这么受重视的我们，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毕竟，我们也是他们过上好日子的希望。据说，之前已经有13600多位姐妹进入了数千个本地家庭，给海原县四分之一的贫困人口带去了希望。而首批领养基础母牛的农户们，今年已经有一百多户把养大的公牛卖给了华润，开始体会收获的喜悦。
③
带着对未来的憧憬，我们的日子悠哉游哉。但是闲暇之余，我们也会忍不住八卦的天性，议论着把我们带到这里的华润人，他们自己又拥有怎样的生活。这天吃饱喝足，等管理工人们走后，牛棚八卦大会又准时开始。
一位性格有点泼辣的姐姐先开了口：“各位姐妹，其实你们不知道，别看现在我们这么受欢迎，只要放出名额去，马上就有人过来排队抢牛，但是三年前我们可不招人待见……”
“是吗？？我们这么人见人爱，居然有人会嫌弃？”众牛表示很诧异。“主要是，前两年本地人觉得华润的工作人员描绘得太好了，好像是天上掉馅饼的事，都不相信呢。谁没事会千里迢迢来办牛场，就是为了给他们养牛赚钱呢，不会是骗人吧？再就是很多人不太懂技术，怕养不好亏本，那不是雪上加霜吗？所以项目推动起来麻烦透了。据说‘猴子’、阿彪、李老师他们当初都得扛着投影仪，每天开车上百公里，翻山越岭到每个村去给农户们讲课呢，宣传政策和知识。而且，为了吸引农户上课，来听课的人每人还送一袋大米……”泼辣姐姐心直口快，颇有些忿忿不平。
猴子、阿彪、李老师是我们对这里的工作人员侯永强、王文彪、技术总监李海红的昵称。他们代表着这个扶贫项目早期的工作人员，从零开始，把黄土坡建成大牛场，把成千上万的牛引进又送出到千万人手中，还得像保姆一样，只要农户家里的牛有问题，24小时待命，免费上门服务。
“诶，你们都见过猴子的夫人吧？就是办公室的王静，怀了宝宝那位。”泼辣姐再次抛出话题，我们都说当然见过，然后七嘴八舌开始讨论她的宝宝还有几个月出世。“安静——”泼辣姐敲了敲栏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王静大美女是放弃了深圳总部的好环境，主动申请到基地来的。”“看来是为了支持丈夫的事业，不让他分心。干嘛不把猴子召回深圳呢？这里多荒凉啊……”“是啊是啊，这里不能逛街，没有美食店，气候也恶劣，只要刮起风来，一口沙一口土的，冬天冰棱子还老长……”大家又开始闹哄哄地感慨一番。我弱弱地举起蹄子问：“请问深圳是哪，比咱们基地大么？”“哈哈哈，”众牛大笑起来，“土妞，深圳有10个基地这么大呢。”
“话说，我觉得华润派来的这些人，都挺难得的。比如阿彪去年新婚，今年也没见着老婆几次吧？”我第一天来认识的那位大姐姐也谈起了王文彪小两口的事。王文彪和他的爱人赵亚楠是在华润五丰新员工训练营开始浪漫邂逅，在华润扶贫项目上相知相爱。亚楠美女也是海原基地早期的开拓人员之一，现在调到了华润另外一个扶贫项目——海南万宁东山羊产业基地。小两口一个养牛，一个养羊，还真是绝配。只不过，天各一方的他们，每年也就能趁放假相聚几次。
大姐姐继续不紧不慢地讲述，她说话不快，但很有力量。华润从四面八方调到海原基地的目前已经有40多人，有的是其他项目调动而来，有的是总部支援项目，还有的，刚刚大学毕业就主动申请投身华润的产业扶贫项目。每个人都像猴子和阿彪那样，不管是90后还是70后，总是那么精神饱满、热情洋溢。对他们来说，到哪里扶贫都是一样，因为都是老少边穷地区。远离了繁华，远离了家人，只要项目所在，四海为家；只要项目召唤，打起背包就出发。
众牛们静静听着，默默在心里把这些可爱的人们对号入座，想着哪天碰到他们时，要不要更温顺一些，让他们为自己少操一些心。
“对了……”泼辣姐突然叫起来，“明天就是本周赊牛日，我们都会被领养哦。”她这么一说，大家猛然记起，明天是个重要的日子，意味着我们要被新的主人带走，开始新的生活。我也赶紧抓紧时间休息，争取能以最抖擞的精神，被新主人看中。
如果说这些可敬的华润人的使命是努力让所有海原人都能远离贫困，实现富足的生活，那么我就应该按照他们的心愿，以自己健康的体魄，为新主人的家庭带去财富的种子。这就是我——一头漂亮的西门塔尔小母牛的光荣使命。
（本刊 喻勇采访撰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