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驻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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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也有那么一段时间,坐在梧桐树旁的长条凳上,走在白日灼眼的人群中,站在拥堵不堪的公交或地铁上,躺在浓黑静淌的夜里,你想:只有我一个人。现实或者在你心中,只有你一个人孤独地默想。你一定也和我一样,惊讶于岁月中回忆褪色得所剩无几,而往昔留下的味道却刻骨铭心。

 

我的童年就像七八十年代里黑白影片中的中国,有着物质上的贫乏和精神上富足的幸福。从当时的村里孩童挑出我就像挑出了能代表那个时代的典型形象,每天中国的土地上行走着千万个“我”,一年四季从泥路上走着的“我”;在十来年难见一张的照片上留下身影的“我”;黝瘦的身子顶着一个偏大的头颅的“我”。

 

而留在我记忆里最浓烈的味道是猪肉的香味。

 

母亲喜欢清晨早早的开门,在冬天我们经常能看见随着大门打开薄薄的冷雾从母亲身前漫进屋内的样子。那时吃顿肉是一年中的大事或大节日才能得允的奢侈,同样,在因少而显现的珍重和因节日而造就的仪式感中,卖肉、切肉、做肉都令人感觉无比幸福。母亲在霜降大雾的冬天买来新鲜的猪肉,然后细致地切割、精心装入搪瓷碗,而我们则围拥不散,似乎不在目光下做好的肉便会失去几分香。其实切好肉,到肉用小火煨好是有一段足以让人饿到前胸贴后背的时间的,在饥肠辘辘的漫长等待中,我们的鼻翼逐渐随锅盖中溢出的气味而煽动。

 

我们这些孩子都不喜欢吃肥肉,所以母亲一般都会割出肥肉榨油。至今我仍记得那些碗里的肉香,记得母亲将肥肉榨出油后加上酱油拌饭的甜香。《饮食男女》中提到善于描写幸福滋味的法国女作家勒菲芙在《幸福存折·猪油洋葱配面包》中写过:“让猪油缓缓融化,我注视着它,内心却涌现难以言喻的喜悦。等它热得滋滋作响,就可放入切好的洋葱薄片,让洋葱呈金黄色为止。我闭上双眼,为这幸运的一餐而心存感激。该感谢谁我并不知道,但是心中确信的是生活将会有所改善而且更加甜蜜。然而在幸福未至之前,却永远忘不了这个摄氏零度以下的冬夜里弥漫着的金黄色洋葱的气味。一想到即将解除饥饿感,一种遥远而深刻的喜悦便油然而生……”

 

其实要认真想起来,当年母亲做的肉最终出锅,给我们几个孩子分下来也没几块。但那时我们把碗抱在手里,就像抱着整个世界一样。摄影家布列松拍过一张照片,一个小男孩抱着两瓶酒在街上走,满脸幸福的表情,在旧时光里有千万个“我”脸上有过相似的表情。

 

有时候我想,我们那么铭肌镂骨地记着一种味道,其实是为了记住那时从另一个人的手里、心意里传过来的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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