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从乡下来到城里，已是70岁的高龄。刚来那阵，心悬悬的，站在10楼的阳台往下看，身子有些发抖；进了电梯上下楼，头脑有些发晕。慢慢地，母亲才适应过来。适应过后的母亲很少站在阳台上眺望风景，也很少出入电梯上下楼，母亲大部分时间就呆在客厅里。

所以，自从母亲来到这个家，家里便充满了人气。早上，母亲总是第一个起床，我和妻子去上班，儿子去上学，她就眼巴巴地看着我们，仿佛有很多的不舍，直到我们消失在电梯；晚上，我们一个个回家，母亲就站在客厅离门较近的位置，听电梯门打开的声音，一有动静，母亲就拉开自家的门，看到是我们中的一个，母亲便满怀欢喜地把人迎进来，有时是隔壁房里的人，母亲就一脸失望的样子。

客厅里的母亲总是闲不下来，又是擦又是拖。我总劝她，你自在坐一坐吧，不要老打扫卫生，这里是10楼，又不养鸡养鸭，哪会这么脏。有时，母亲不听我的，依旧做自己的事，嘴里嘀咕着什么；有时，母亲停了手中的活，坐在沙发上，呆呆地望着电视。这时我反而内疚起来，仿佛做了一件不孝顺的事。

把母亲接到城里，我就是为了尽自己的孝道。我希望母亲有生之年能快活些，能幸福些，但事实上，母亲却快活幸福不起来，她总牵挂在农村的子女、孙女、曾孙女。夜里总睡不好，睡着一会儿，又缠绕着许多老家的梦，每天都是天不亮就醒了，睁开眼睛等天亮。身上的病痛越来越多，不是打熬不住，绝不开口告诉我们。

母亲最高兴的是周末，一家人在一起其乐融融的。大家坐在客厅，嘻笑谈话，看电视，我和儿子喜欢看些热闹的电视节目，母亲不喜欢，说太闹心。有一次，我们看着电视，调皮的儿子很神秘地拉着我的手，让我看他奶奶：母亲靠坐在沙发上，居然已睡着了，睡得非常的安祥，儿子看着便嘻笑起来，嘻笑中母亲已张开了眼。

这一发现后，我便留心起来，睡眠不好的母亲往往会在客厅的吵闹中挣得一份安眠。每每这时，我会用眼睛告诫儿子，千万别弄醒奶奶。但母亲总睡不长，一会儿就睁开了眼，嘴里絮叨着：真要命，怎么就睡了呢。脸上的表情有些慌乱，好像做了错事的孩子。

有一回，客厅里就我和母亲，我看着电视，和母亲说着话，说着说着母亲已没了声，我转头看过去，母亲居然已睡着了，刚才说话还在说着她昨晚没睡好，睡了一会又老是梦，梦里遇上村里谁谁谁，没想到正说着话，她老人家就睡着了，睡相很恬静很安祥。

看着已是年迈体衰、白发苍苍的母亲，我忽然产生一种幻觉与害怕：母亲睡着了，再也醒不来了，从此，客厅里，再也见不到母亲的身影，再也听不到母亲的声音。

我多么希望这一天永远不要来。但是每每想到此处，总是心里一片酸楚，泪水盈上眼眶。